【喀布尔机场危情十日】哈基姆的充电宝正在报警,一直到今天,他和家人已在喀布尔机场等了7天。
塔利班快速接管阿富汗震惊了世界,也让不少阿富汗民众心生恐慌。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大量阿富汗民众涌向眼下唯一的逃离出口——喀布尔国际机场。
昨夜,塔利班发言人称将不再允许阿富汗国民前往该机场,这意味着,唯一的逃离通道正在关闭。
哈基姆曾是英军翻译,尽管已获得英方的撤离许可和证件,一周多来,哈基姆甚至连机场大门都无法进入。社交媒体上,他与新京报记者的对话断断续续,他的孩子开始腹泻、呕吐,食物和水所剩无几。
谁也没想到,这座拥有动荡过去的阿富汗主要机场,如今成为阿富汗人民命运的起降点。像哈基姆一样,众多阿富汗人仍在机场,等待机会和曙光。
逃到机场
7天前,塔利班出现在哈基姆家附近,高喊着“哈基姆在哪?”
哈基姆曾为驻扎阿富汗的英国军队做口译工作,他担心自己和家人会因此被塔利班抓捕。“如果不离开阿富汗,塔利班会杀了我们。”他对新京报记者说。
嗅到危险后,他带着妻子、6个孩子以及少量的行李,用步行的方式急忙奔向喀布尔国际机场。但抵达后发现,这里已经挤满了同样恐慌的、想离开的人。
在机场门口等待的人群中,有许多人并没有获得撤离他国所需要的证件。
“这种拥挤的状况让我和家人的情况变得更糟,我甚至没法挤到机场的大门口。”哈基姆说。他在7月11日获得了英方的撤离和庇护许可,但尽管持有证明文件和护照,他还是无法进入机场。
周围其他并没有有效证件的人,则在搏一个微小而渺茫的逃离机会。
涌向机场的人中,很多是曾为美国或其盟友的驻阿军队服务,害怕遭到塔利班报复的人。还有人则是害怕塔利班掌权下,阿富汗会变回20年前那样严厉的伊斯兰教法统治。
塔利班刚入城那天,数百人涌入了喀布尔机场,而其中有许多都成功登上了撤离喀布尔的飞机。
当天晚上,一架美国空军C-17运输机将想要逃离的共823人送出了喀布尔。这一运输机搭载的人数远超其原应搭载量,也创造了这一类型飞机搭载人数的最高纪录。
成功乘军机逃离的消息在恐慌的人群中散播开来,这激励着更多没有任何出国证件的阿富汗人逃往机场,试图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逃离机会。
于是第二天,数千人涌入机场内,停车坪和飞机跑道上挤满了想要乘机的人。这使得抵达机场上空的军用撤离飞机很长时间一直在空中盘旋,无法着陆。
这一天,一架美国军用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数百人跟随飞机一同奔跑,一些人试图爬进飞机起落架舱或者紧贴着站在机身两侧。但在飞机飞上天空后,一段视频片段显示,至少有两人从飞机上坠落。
从飞机上坠亡的其中一人,名叫扎基·安瓦里,只有19岁(亦有说法称是17岁),曾是阿富汗国家青年足球队的队员。
扎基·安瓦里来自喀布尔的一个低收入家庭,在上学的同时,他非常努力地踢球,实现了进入国家队的梦想,阿富汗体育联合会的媒体负责人阿雷夫·佩曼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
然而,安瓦里代表国家队出征必经的喀布尔国际机场,最后成为他人生的终点。
当天,机场内恐慌的人群中还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当时美军和其他国家的军队在现场维护本国的撤离行动,他们鸣枪以阻止人员不断涌入,引发大规模踩踏事件,造成人员伤亡。
阿富汗黎明电视台报道称,仅在15日晚间至16日,就有至少10人在喀布尔国际机场的混乱中死亡。目前,喀布尔机场已有至少20人死亡。
混乱发生后,所有从喀布尔起飞的商业航班被取消,喀布尔国际机场呼吁民众不要赶来。
第二天,机场内数千名想要逃离的人被清散到机场外。很多人逃离阿富汗的机会,就这么一晃而过,再也抓不住了。
墙外的等待
“我现在感觉血压升高,还有剧烈的头痛,让我先休息两个小时再跟你说。”哈基姆对新京报记者说。
这是哈基姆和记者第一次在社交媒体上谈话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谈话当天,他已经从凌晨3点到下午4点,一直在机场入口大门附近徘徊,希望能向驻守在里面的西方军队出示证件并进入机场。但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第二次谈话时,哈基姆说,他已经和家人在机场外等了足足一周。
美媒指出,目前仍有超2万人等候在机场外,希望得到撤离。
机场外露天的酷热环境和生活物资的缺乏让他和家人已经筋疲力尽。“我们没有多少吃的东西,只有一点水。我的几个孩子已经出现腹泻和呕吐了,他们的状况很糟,我用仅有的一点钱给他们买了一些药。”哈基姆说。
CNBC报道指出,21日当天,气温上升到34℃,炎热的天气导致许多机场外等待的人出现不适症状,机场内的军人用软管向聚集的人群喷水,以此来帮助他们降温。
和机场外的其他所有人一样,哈基姆和家人只能坐在路面上休息,每晚大约只能睡4个小时左右。他尝试在社交软件上向一些阿富汗非政府组织发求助信息,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8月24日,想要撤离的人在喀布尔机场外等待。/受访者供图
离家前,哈基姆带了一个充电宝,但现在,电量正在逐渐耗尽,他担心与外界以及能帮助其撤离的英方失联。
机场外也有一些和哈基姆一样,持有撤离文件但仍无法进入机场的阿富汗人。
获得撤离阿富汗的美国签证的萨拉也同她的家人一起在机场外等待了数天。她在《卫报》的采访中说,“我们被困在地狱里。”
此前,她曾被美国领事告知于8月18日前往机场,但她和家人抵达后,发现数千人堵住了入口,而且所有入口大门都关闭了。
“我目睹自己的叔叔被塔利班人员殴打,不断有引起恐慌的枪声,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被恐慌的人群踩踏致死。我们的食物和水都用完了,我的精神状态也完全崩溃了。”萨拉说。
进入机场大门的重重阻碍
机场外等待着的人面临的一个很大难题是,机场通道的打开和关闭常常是没有预兆的。
24日当天,哈基姆绝望地对新京报记者说,“现场人太多了,机场大门又关闭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萨拉在《卫报》采访中说,没有人向他们提供任何信息,“我们甚至不知道要坐的美国航班什么时候起飞,美国人没有在帮助我们。”
美国大使馆20日曾发出警告称,由于人数众多和存在的安全问题,“登机口可能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打开或关闭。”
当天,由于撤离航班的目的地卡塔尔载客量已满,至少有7小时没有任何撤离航班离开喀布尔国际机场。撤离航班在当天晚些时候才恢复。
同时,在机场外驻守的塔利班人员,也给阿富汗人进入机场带来了阻碍。
据美媒报道,塔利班武装人员在机场外设立检查站,要求每个试图进入的人出示证件。他们时不时会鸣枪示警和施加暴力,以驱散试图进入机场的人群。
美国五角大楼18日表示,塔利班允许美国公民进入机场,但阿富汗人进入机场则面临困难。
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表示,美军每小时能通过两处机场入口大门,让大约500名有美国护照的人进入机场。
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当天也表达了对塔利班阻碍阿富汗人进入机场的不满。
“我们看到报道称,塔利班违背之前的公开声明和对美国政府的承诺,阻止希望离开的阿富汗人进入机场。”谢尔曼说。
此外,机场外也存在遭遇突发袭击的风险。
21日,美国驻喀布尔大使馆发布警告,敦促美国公民避免前往机场,除非收到美国政府方面的特别指示。
美联社报道称,美政府官员担心伊斯兰国(IS)会针对各国撤离工作发动袭击。
23日,守卫在喀布尔国际机场内部的西方军队与“不明袭击者”交火,导致一名阿富汗原政府安全部队人员丧生,另外三人受伤。
德国最高军事指挥官埃伯哈德·佐恩 (Eberhard Zorn)24日表示,德方和美方担心IS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可能会潜入机场外的人群中。
正在关闭的逃离窗口
24日,塔利班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一个令很多机场外等待的阿富汗人绝望的消息。
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表示,由于机场的混乱局势,将不再允许阿富汗国民前往喀布尔国际机场。“机场前的道路已被封锁,外国人可以通过,但不允许阿富汗人通过。”
《华尔街日报》报道称,24日晚,塔利班已经封锁了通往机场的道路,并向空中鸣枪以驱散人群。塔利班检查站人员称,只允许外国大使馆组织的车辆通过,个人即使持有有效的撤离和旅行证件也无法通过。
穆贾希德称,机场的人群应该回家,他们的安全将得到保证,而美国一直在邀请人们去机场登机离开阿富汗。他要求美国不要继续鼓励阿富汗人离开,称他们需要这些人在阿富汗发挥自己的才能。
他还表示,美国及其盟军在8月31日前从阿富汗全部撤离的最后期限不会得到延长,他认为在截止日期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外国国民完成撤离。
这意味着,美国和英国等盟国的撤离行动,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在这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全部撤离各国自身国民,以及曾为其提供服务的、处于危险中的阿富汗人,是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英国国防大臣华莱士此前则表示,任何国家都没有足够时间在8月31日前完成全部撤离。
美国此前曾考虑将全面撤离阿富汗的最后期限延长,但23日,塔利班发言人沙欣强硬地表示:“这是一条红线。”
他认为,美国政府宣称到8月31日就将撤出所有军队。所以如果他们延长时间,那就意味着他们在延长占领(阿富汗)的时间,这是没有必要的。
24日,塔利班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拒绝延长美国及其盟军全部撤离的最后期限后,一名美国政府官员表示总统拜登决定遵守8月31日这一最后撤离期限。
美联社报道指出,这一决定反映出人们对喀布尔国际机场遭遇袭击的日益增加的恐惧。
五角大楼发言人约翰·柯比称,8月31日前有足够的时间让所有美国人撤离。但他没有具体说明,是否能保证撤离所有处于危险中的曾为美方服务的阿富汗人。
在记者发稿时,哈基姆仍在机场外焦急地等待。现场图片显示,机场外的人们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逃离出口即将关闭,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无人知晓,包括他们自己。
新京报见习记者向晨雨